第二冊•Volume 2

宣化老和尚追思紀念專集 In Memory of the Venerable Master Hsuan Hua

In Memory of the Venerable Master Hsuan Hua

宣化老和尚 The Venerable Master Hsuan Hu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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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與上人的一段緣

◎ 麥蘇珊

和師父的第一次接觸,是我去薩特街租房子。雖然我並非佛教徒,卻喜歡安靜的地方以方便我作畫。聽說有位佛教和尚有平安寧靜的房子分租,就去見這位和尚。問明來意之後,師父帶我到三樓一間對我來說太大、太暗又很破舊,有點霉味的房間。由於價錢太高,比預算多了二十元,於是我只好很不情願的表示租不起。於是師父又帶我到二樓一間剛油漆過,又換了新塑膠地板,光線充足大小適中的房間。屋角居然還有個畫架,價錢雖然比預算多了五塊錢,我馬上就說:「我租了。」師父問我:「妳是個學生嗎?」我答:「不。」他說:「妳是個學生,我歡喜學生。」然後主動降價五塊錢。

等我皈依師父後,才知道這位方丈(那時我們這樣稱呼師父)是要把這些房間,租給學習佛法的學生。和尼克結婚後才知道,原來尼克把兩間住房(尼克住我隔壁)都租下來,油漆粉刷之後,還給師父一間,讓師父可多收個學生,畫架也是他加進去的。

在舉行婚禮之前,有一天我正開著門,聚精會神的畫著一個很別緻的門把。突然間,發覺師父正看著我畫畫,看了一會後,師父問:「妳在做什麼?」我說:「我在畫這個門把。」馬上又補充一句:「這門把很不好畫。」師父很慎重地說:「要努力!」就離開了。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刻的感覺,師父是要我記得當時那種專心致志用功的境界。

又有一次是我到廚房倒垃圾,師父走過來,從垃圾桶裡拿出一個裝牛奶的空紙盒,用腳踩平後,再丟回垃圾箱。表示要這樣來處理垃圾。師父平常是不會過問任何人的事情的,但偶爾會在日用平常中觀察弟子。

我和尼克的婚禮是在佛教講堂內舉行的。尼克認識師父兩年了,師父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尊敬的人,所以他請師父為我們證婚。這次的婚禮,我們只邀請了同屋居住的人。遵照師父的指示,婚禮時間是一九六六年九月十五日下午兩點,並通知了所有的來賓。師父要人通知我倆中午十二點去見他,他有話要告訴我們。我以為只是去和師父說幾句話,就穿了一件白色的洋裝,拿了一束花,赤著腳就去了(通常我們在講堂裡是赤腳)。

師父叫我們兩個先拜佛,我就把那束花插在供佛案上的花瓶裡供佛。然後一些穿海青的中國人,用中文唱誦及拜佛。我們隨他們一起拜,拜完後,大家就跪在那兒。我們在前面也跟著跪,由於我不瞭解佛教的結婚儀式,加上不懂中文,也不習慣跪著,雖然只有半個鐘頭左右,就好像跪了好久似的。雖然很不習慣聽法器的敲打聲及唱誦,但我仍然一動不動跪在那兒,直到儀式結束(後來才知道是〈八十八佛懺悔文〉)。

師父要我們站在大眾的前面。他問我:「蘇珊,你愛不愛尼克?」我有一種被審問的感覺,想了一會才謹慎地回答:「是的。」接著,他又問:「明天你是否也能像現在這麼愛他?」我又想了一會才肯定說:「是的。」師父也問了尼克同樣的問題,尼克也很堅定地說:「是的。」禮畢,我倆分坐在師父的兩邊,接受師父和其他中國居士的祝福,並有英文翻譯。

我很慶幸婚禮能夠在肅穆莊嚴的佛堂中舉行,由師父證婚,幾位居士在旁邊觀禮,讓我專心思考師父問的兩個問題。這個婚禮及我們自己的誓言,給我好深刻的印象,畢生難忘,也給了我們至今二十八年的婚姻很大的影響。

一年以後,師父售出我們婚後所住的那棟樓房。在師父搬出以後,似乎失去了師父的加持,整幢樓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平靜、莊嚴。以後我們就去位於天后廟街的師父住處聽經。

一九六七年,有一位曾到臺灣學過中文,又具有華盛頓大學碩士學位的朗.艾卜斯汀(易象乾),帶了許多華盛頓大學的中文系、佛教哲學班的朋友來三藩市,拜見這位佛教界的大德。他們來住了一兩個禮拜,那時我們就舉辦法會、打坐參禪及講經。

一九六八年暑假,在朗和他的朋友要求下,師父開講《楞嚴經》。時間是每天由早上六點到晚上九點,我和尼克也參加了。當時尼克在電力公司上班,所以只能在下午五點到九點去聽講,其他時間就由我記筆記再講給他聽。

師父不太用教條式的方法來教化他的弟子。以戒菸的例子來說吧,我抽了六年的菸,幾乎從一開始就想戒掉,但總不成功。在我搬進薩特街不久,有一次手上拿著一支點著的菸,師父突然的出現在走廊上,我就像犯錯的孩子似的,本能的把香菸藏到背後。事後回想起,雖然師父並沒有對我說過不能抽菸,可我為什麼一見到師父就把菸藏起來?為什麼覺得那麼慚愧?

又有一次,師父用一種奇怪,甚至有點幽默的語氣問我:「你歡喜抽──菸?」我說:「並不是真的喜歡。」事後,我也覺得不能理解,為什麼要做自己不喜歡的事?結婚之後,終於決定戒菸。戒了三個星期之後,實在忍不住抽了一根菸。幾小時後,在狹長的走廊盡頭碰到師父。雖然隔了二十呎遠,師父仍舊用那種幽默的語氣問我:「你抽菸了?」我狼狽的回答:「是。」

有一天講經時,師父好像並沒有針對誰,提到世界上還有很多人都沒飯吃,卻居然有人花這麼多錢抽菸!(師父當時說話的那種神態,仍然深印在我腦海裡。)由於良心受到譴責,我是真下定決心要戒菸。於是對師父說:「我決定三十歲以前不再抽菸。」(當時我二十四歲。)」師父眉毛抬得老高說:「為什麼不是永遠?」問得好!我說:「好!永遠不抽。」說也怪,從那之後,看到別人抽菸也不心動了(在這之前連作夢都在找菸)。

我們夫妻倆都是不容易教化的頑固份子,到底是什麼使我們接受師父,接受佛法的?

師父很少告訴我們有關他的事情,和師父住在一起的四年時間裡,我們每週至少聽經三次,更有兩個月,是整天的和師父在一起打坐。我們親眼目睹到師父言行一致,嚴格執行六大宗旨(不爭、不貪、不求、不自私、不自利、不打妄語),以及師父不抽菸、不喝酒、素食、不偏愛任何人,幫助每個需要他幫助的人。有人做錯事,他一眼就看出,只要幾句話就可讓那人良心發現。很多人看到師父,莫名其妙地覺得駭怕,這種人多半是做了虧心事,心裡有鬼。

等受了戒以後,則更深刻地體會到戒律在修行中的重要性。假如沒有戒律,就好比進一步退三步。

在聽師父講《楞嚴經》以前,有兩年時間,我聽經時只想儘量吸收,不願分神去作筆記。一次,問一個很勤奮的作筆記的聽眾,他說:「很多內容雖然我現在聽不懂,但抄下來以後,可作為以後修行的參考。」有道理!我開始記筆記。關於作筆記,我曾經請教過師父,師父說:「應該要寫筆記,並且要儘量把字寫得小一點。」從此我和尼克很認真地作筆記。意外的,發現作筆記的另一個好處。由於不懂中文,所以在聽講中文部份時往往會打瞌睡。自從開始作筆記後,不但不打瞌睡,而且有了完整、清楚的筆記可讀。

那年的春天,尼克請師父教我們中文。師父問我們要學哪一種中文,普通話還是佛經?我說:「佛經的中文。」因為普通話誰都可以教,可是有誰比師父更有資格,以佛經作為中文教材呢?師父在佛堂外面階梯間的駐腳台給我們上課。在上課以前,師父先把黑板寫滿,等我們都抄完了,他才開始講解。師父教我們發中文字的音,每當師父覺得我們發音沒問題了,就給我們解釋字義。我問他怎樣用英文拼音,他說隨便怎麼拼,只要我們能唸正確就好。師父只會講一點英文,只好以手勢及表情來解釋經文。這樣的講解,確實是在八識田中種下很深的印象。師父所說的短短的幾句英語,都能牢記在心。

後來師父又教我們練習毛筆字,練了一陣以後,師父告訴我們應該先用鉛筆練習。他在折成小方塊的大張舊報紙上寫毛筆字,師父是站在講台前,面對著佛寫字的。通常都是寫一些經文。有一次師父把整段經文倒過來寫,寫完之後完全看不出來是倒著寫的。

除了教我們中文、書法以外,師父甚至教我們怎麼作飯。他告訴我正確的炒菜方法是,先在炒菜鍋裡放一點油,等油熱了後再放菜。用木杓或筷子翻攪,再加鹽加水,蓋上鍋蓋,用小火燜熟。師父說不要用鐵鏟炒菜,也不要用鋁鍋煮東西,容易得癌症。師父也曾說過所有的食物都應該煮熟了吃,我問:「連水果都包括?」他說:「是的。」記得師父叫我不要把芹菜的葉子丟掉,芹菜的葉子可以做很好的湯。

有一次法會時,我不知為什麼生氣,當我端菜經過師父身旁時,他注意到了我的情緒,就問:「你在生氣?」我說:「沒什麼,只是在生自己的氣。」他說:「在佛法中,你甚至不可以生自己的氣。」

一次,在打掃院子裡的落葉、枯枝時,有一位年輕的女弟子很激動的要我馬上停止打掃,因為那樣會傷害許多昆蟲、螞蟻。我雖很同意她的顧慮,但又不能容忍院子的髒亂,於是就去問師父,師父說:「我歡喜看院子整整齊齊的,掃掃院子沒問題,掃慢一點,小心一點就好了。」師父常說,「慢一點」這句話,在生活中非常有用。每當我們上四樓的佛堂時,師父常會坐在樓梯邊的一個缺口處,看到我們上樓太快時,就會說:「Slowly! Slowly!」(慢一點!慢一點!)我常覺得很奇怪,為什麼要說兩遍,後來才知道是中文「慢慢」的意思。

師父常常突然會用英文問我們:「What are you doing?」(你在做什麼?)那通常都是我們心裡有鬼的時候。我也注意到,師父在對小孩子說「What are you doing?」這句話時,會把聲音提高、拖長。其中沒有含一點惡意或顯得很嚴肅。卻很有發人深省的作用。

一次大法會的前夕,我負責用紅、黃及黑布縫製「具」(臥具)。我發現作為樣品的黑色布條寬了一點。心想,做樣品的人也太粗心了。所以我在把每一條紅、黃、黑條子都裁成對稱的尺吋的同時,很得意自己能糾正這個錯誤。第二天,法會開始之前,佛殿站滿了人,師父忽然大聲地問:「這『具』是誰做的?」我興奮地以為這回一定會被表揚,故作謙虛的走上前去說是我做的。師父說:「都做錯了,這邊一條黑條應該比其他的要寬一點,才能折疊成形。」我當時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。從那以後,我做事再也不那麼自以為是,並懂得當下要觀照,要再次的檢討自己,不要馬上斷定對方犯了過失。

和尼克結婚十年都沒有孩子。失望之餘,自我安慰地想:沒有孩子也許比較好。當我告訴師父時,師父說他保證有孩子並不是件壞事,他說我至少得有兩個小孩。師父又說,如果我想要小孩,應當常念「南無觀世音菩薩」。果然不久就有身孕了。當我懷孕五個月時,還未告訴師父。有一天清晨四點,尼克夢見師父身披紅色祖衣,在一片五彩金光中,告訴尼克將有一個健康、聰明的男孩子誕生,只是孩子身體的某一部分將會很大,因為特大,會令人覺得不正常。那特大的部份是代表智慧。當時尼克怕我擔心,並沒有告訴我這個夢。後來果然是剖腹生產,孩子(尼古拉)有一顆連醫生都稱奇的大頭,雖然重九磅四盎司,但很瘦很長。由於醫院的規矩,好幾小時後,才將他送來給我們看。幸好事先尼克在夢中得到師父的保證,否則真要為他那個超級大頭擔心死了。尼古拉六個星期大時,我們才第一次帶他去見師父,他很乖巧的讓師父抱著。兩個月大時,在萬佛城,師父給他取名叫果瑪,因為他是馬年生的。

四年之後,我又懷了第二個兒子克利斯多弗。臨到產期時,醫生曾警告我,由於孩子太大可能又要剖腹產。尼克建議去問師父,要怎樣才能平安生產。師父要我們念「南無觀世音菩薩」,我問:「是產前還是生的時候唸?」師父說:「都要念得越多越好。」我們遵行不誤,但在生產時,我痛得很厲害,不能好好地念聖號,尼克就大聲不停地念給我聽,當我側過身體便生了一個十磅重,同樣大頭瘦長的孩子,這一次沒有受生尼古拉時的各種驚恐。兩個星期大時,抱克利斯多弗去見師父,師父取名為果丹,因為他的皮膚是紅色的。

這就是我和上人的一段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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