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也是有所感觸,願意把我心裡頭的話,對你們各位講一講。你們願意聽,就聽一聽;不願意聽呢,可以退席的。什麼話呢?我到美國已經三十多年了,中間經過的年、月、日、時,也不算短了,不論是美國人、中國人,都希望我改變我的國籍,入美國的國籍,做為美國的公民。說是美國的護照,走遍天下都是最方便的;美國的公民,走遍全世界,都是受人恭敬的。中國護照那個性質就不同了,拿中華民國的護照,到共產黨的國家裡頭去,共產黨就不願意給簽證,共產黨就歧視;拿中國人民政府的護照,到各處更令人怕,不是怕他國大、人多,而是怕他這個法律有問題。所以趕快入美國籍,這是好的。
那麼三十多年來,官方、民方都有很多人,向我來提議這個問題。可是我因為是中國人,我不論共產黨,還是國民黨,他們把國家弄得怎麼樣低落,我還是中國人。報紙上說:「我若不是共產黨,不會流浪到海外。」我並不是怕共產黨,跑到海外來的。可是我在東北的時候,從哈爾濱到了吉林,我走出來的時候,還可以出來;想要回去嘛!就要路條。我不是在共產黨的範圍內居留,所以這個路條,我就沒有法子找去,所以回不去了。回不去,我從吉林又到錦州。我離開哈爾濱,哈爾濱就被共產黨佔領了;我到了吉林,吉林還有國民黨在那兒駐守;等我一到錦州,吉林和哈爾濱就不通了,交通斷絕了。我又到長春,到了長春,吉林又不能回去了。那麼到遼寧,本來想要回哈爾濱,可是人人都是很關心我,叫我不要回去了。那麼這樣子我就到了天津,住在大悲院,那時候還是一個沙彌。以後從天津就到上海,上海以後就到武昌,一路一路的,我前步走了,後步就被共產黨給佔領了。這麼樣子,等我到了廣州,舊曆八月十八那天,我從廣州又到了香港。那麼八月二十,大約我走了三天之後,廣州也被共產黨佔領了。就這樣子到了香港之後,再回廣州也回不去了。這是時節因緣所湊合的,我並不是怕共產黨。我生來是一個天不怕、地不怕、神不怕、鬼不怕的人,我也不怕美國人說中國話。那麼這樣子到了香港,在香港住了十多年。我大約是一九四八年到了香港,等到一九六二年就到了美國。在香港的期間,到過澳洲、緬甸、泰國、新加坡都到過。可是我到處都不受人歡迎,為什麼呢?我這個人沒有什麼人緣,誰見到我,就都遠遠地跑,出家人、在家人都是。
這麼樣子,我一九六二年到達美國,在美國最初住到一個地下室裡邊。這個地下室有門沒窗戶,白天是黑的,晚間當然更是黑的啦!就等於在墳墓裡頭住一樣的。所以我到了美國之後,我自己嘲笑自己,給自己起個名字,就叫「墓中僧」。在墳墓裡頭的一個和尚。為什麼叫這麼個名字呢?我因為自己不願和人爭名,不願意爭利,不願意和人爭勝負,我就等於在墳墓裡頭一樣。在東北的時候,我出家之後,曾經也有一個名字,叫什麼呢?叫「活死人」。為什麼叫活死人呢?因為我人雖然活著,我不和人爭名奪利,不和人爭,我也不貪。我這一生啊!無論做任何的事情,我不求代價的,不拿錢的,所以叫活死人。這個人雖然活著,也就等於死了一樣,到了美國又叫墓中僧。大學裡請我去講演,我也是用墓中僧的名義去講。
那麼這樣子經過一段時間,等到一九六八年––就是現在隨團來的這位易教授、易博士、易居士,我也不知叫他什麼名字好。那麼就遇著他了,不過他不是一九六八年遇著的,大約一九六六年哪?是六五年?這我記不清楚了。遇到他,以後他到臺灣來學習中文,我就叫他到臺灣訪尋善知識,來皈依三寶,因為他是一個猶太人。他到臺灣,我介紹他幾個法師,他各處都去了,都覺得沒有緣;不是人沒有緣,是錢沒有緣。他說臺灣這兒佛教都是要錢的,我皈依誰,就要紅包。他也沒有多少錢,就不皈依了,回去就要求皈依我,我說:「你可以慢慢等一等。」
以後他就從西雅圖,帶來大約三十多個人,有讀博士的,有讀學士的,有讀 master(碩士)的。這大約有三十多個人吧!,還有一些個不讀書的人,也都一起來,因為他在美國人緣還不錯,介紹他們都來聽講《楞嚴經》。在講《楞嚴經》的期間是暑假班,講了九十六天。以後就有些人從西雅圖轉學轉到三藩市來,這個易博士他也是其中之一。
那麼轉到三藩市,由那時起,我天天都在講經說法。我的願力是有這一口氣存在,我就要講經說法;等這口氣沒有了,就不講了。所以我現在雖然有病,我還是盡我的最大努力,給大家來說法。我知道大家不一定願意聽我所說的法,可是我也不能因為多數人不願意聽,我就不講了。我還是就有一個人他願意聽我說法,我也講;甚至於沒有人聽,我還是自己對鬼來講,對神來講,對一切有靈性的來講,這是我一個大概、簡單的意思。
所以我看見報紙說:「這個宣化是一個流浪漢。」不錯,我現在是流浪漢。雖然中華民國也不一定要我這個國民,共產黨也不一定要我這個國民,因為國家多我一個不多,少我一個不少。可是我是中國人哪!我就要念舊,我這個人就是不忘舊,所以我寫了一首詩不是詩,偈不是偈,就叫它很簡單的幾句話。我現在從美國回到臺灣,我不是講經說法的,我不是弘法的,我是訪問來的,我是向所有的耆德高僧來學習的。我也不是高僧,也不是耆德,報紙上這麼稱呼,這是我愧不敢當的名詞。我以前在年輕的時候,想要創革命,可是沒有能成功,我以後就不問政治的興衰啦!治亂啦!不問了!我已經是活死人,又是一個墓中的和尚,和一般的和尚,我是比不了的。一般的和尚都有道有德,在那兒弘揚佛法,我是弘揚佛法不夠資格的人,所以我沒有資格來弘揚佛法,我是跟著大家來學習。那麼現在最後,我要把我這幾句淺白淡語,對大家說一說。我說:
中華混亂數十年,傷時感事淚成泉;
此生愧具回天手,往昔難彈落日弦。
世途崎嶇人鬼詐,宦海浮沉彼此煎;
出家未忘忠貞志,不改國籍溯本源。
我這八句俚語、八句淺白淡語,是說明了我這個思想,說明了我這個行為,說明我這個志願。我可以略略解釋一下,說:
「中華混亂數十年」,這是說的我們中國人在這個水深火熱裡頭度生活,還不自覺,還不存報國的心。我怎麼說臺灣有這個累卵之勢,為什麼呢?都是各自為政,不團結。商人發財發得很多,應該盡忠報國,可是對國家都不相信。怎麼證明他不相信呢?因為他投資到外國去,把自己國內的力量都分撥到外國去,這商人不夠忠心。你就富稱敵國,你沒有報國的思想,這還是窮人啊!這是不懂道理的人,不愛護國家,只是自私自利,這是一點。
老百姓雖然說有的信佛了,但是不信的還是很多,這對於國家是一個損失。老百姓若真正都信佛、拜佛、懂得因果了,他就不會去殺人放火呀!偷盜啊!強搶啊!販毒啊!投機取巧啊!玩大家樂呀!賭股票啊!不會有這樣的行為,這是國家一個不祥的預兆。還有學生,根本把教育都忘了,只在皮毛上轉轉,把孔教置諸腦後,沒有人提倡孝悌忠信、禮義廉恥、忠心愛國這種的道理,都是在求名求利上用功夫,這一點也是國家的不祥之兆。
那麼人都不知道愛惜自己的生命財產,隨便揮霍撩亂,這對國家也是大不祥的一個地方。民為邦本,本固邦寧。這對國有種種的不祥、種種的不利,這是我所以說臺灣有這個累卵之勢,很危險。這不是大言聳聽,令人故意來害怕,不是這樣的,所以說中華混亂數十年。現在,發財的人有,哪一個能以把財產都捐獻給國家?這個財產小的不算;財產大的,我在臺灣,沒有聽說哪一個為國捐獻所有的財產,沒有,都是為自己自私自利,留著給兒孫後代。其實你這個兒子若比你強,
養子強如父,
你留財做什麼?
他比你有志氣、有本領,你能發財,他比你更發得大,你給他留那麼多幹什麼?所以說:
兒孫自有兒孫福,
莫為兒孫做馬牛。
你錢再多,死了帶不進棺材去。我這個話誰都聽過,可是人人都不注意這一點,這個邏輯學人人都忘了。都是在那兒爭啊、貪啊、求啊、自私、自利、打妄語。我說的是說大多數,不是說少數。你不要以為有人也願意捐所有財產給國家,這都是少數的,不多。所以說中華混亂數十年。
「傷時感世淚成泉」,我傷嘆這個時候,又感慨這個世間的事,所以淚成泉。很多聰明人不做聰明事,做糊塗事;很多糊塗人想做聰明事,他不知道怎麼樣做,這是一種不圓滿的地方。
「此身愧具回天手」,說我這一身哪、盡這一個身體。愧具回天手,我沒有回天的手段。我若有回天的手段,我應該把中華民國、中華人民共和國都想法子,令他們都知道怎麼樣救國、治國,怎麼樣治理天下,怎麼樣才能做一個堂堂大國的風度?
「往昔難彈落日弦」,我以前為什麼要創革命呢?我因為看見日本人侵略中國,是太不公平,所以我想要創革命打日本人。可是我始終也沒有走上那條路,因為這個,我就不過問世事了。
「世途崎嶇人鬼詐」,那麼我又看見世途崎嶇,世間這個道路崎嶇難行、彎彎曲曲的、很危險的。人鬼詐,中國人對於「鬼佬」是互相欺詐,「鬼佬」也學會了,對中國人也用這種手段,以牙還牙,你欺騙我,我也欺騙你,全世界成一個互相欺騙的世界。
「宦海浮沉彼此煎」,這個做官的都是在那兒排除異己。你是我這個黨,是我這個派,我就用我這個自私自利的心,來提拔你。你若和我不是一黨一派,我就排斥你,令你抑鬱不得志。所以宦海浮沉彼此煎,彼此互相熬煎。
「出家未忘忠貞志」,我雖然出家了,我沒有忘掉忠心為國的這種思想,我不能改變我的志氣。我是中國人,永遠是中國人,我生生世世、在在處處都要是中國人。等中國人真正強大了,那時候我或者已經不在了,或者還在;不管在不在,我希望我這一生,最低限度不改變我的國籍,我不貪任何的便宜和方便。
所以說「不改國籍溯本源」,我不改變我自己的國籍,我還沒有忘本。這是我幾句淺白的話,你們各位大約對我稍微會瞭解一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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