談教育與修行 ─像太陽行者的修持
◎一九九四年七月一日
馬丁講於國際譯經學院
有的人解釋說,修行是不受境界所轉,對於這一點,我有不同的看法。我認為修行是受境界所轉,要受每一個境界轉。這是什麼意思呢?我的看法與法師所說,只是觀點不同而不相抵觸的。我之所以說修行是被境所轉,是因為上人廣大的教化,以及佛法無所不包,到現在我還沒有看到能與佛法相提並論的。
修行的目標是被轉到不分內外,自己與一切人、一切物,合而為一。境界來時,不是要你退卻或含藏而永不為它所動。佛性無量無邊,無所不在;我們都在其中。
人人皆可作佛,一切境界都是在我們的佛性裡。明白這個道理,我們就願意在學校任教,受學生所「轉」,了解兒童如何思想、感受與學習。對可成佛一事之回應就是「被轉」,正因為我們被兒童轉,被他們的自有佛性所轉,我們才回應。看到兒童並且知道他們是未來的佛菩薩,一個念頭就起來:「我不培育他們的佛性,誰來做?如果我不去培護,他們的佛道如何成就?」
如果我們這樣想:「我是老修行,不受這般兒童境界所轉。」那已經是捨離眾生了。捨棄眾生就是捨棄自性,斷了自己的菩提道。如果這樣還想證果,那麼所證的會是一個乾癟的,不比葡萄乾大的果。佛陀不是也叫這些發小願、修自覺的人「焦芽敗種」嗎?
《華嚴經》裡提醒我們擴大心量,去除私欲,調伏情感。但經典可不是要我們去忍受無謂的苦痛來壓抑自己;它是啟發人們開擴心胸,認同與一切眾生同體。經上說菩薩見諸世界,宇宙與自己不異。若做如是觀,人怎麼會輕損自己或他人的身體?或執著男女、老少、中國人、美國人、自他的不同?愈為眾生的修行者,則愈能處己。所謂菩薩「無人相,無我相,無眾生相,無壽者相」,我認為這是徹底慈悲的同體,不是自我孤立的冷漠。
《華嚴經》裡描述菩薩有如生死曠野中的大樹王,樹根深藏地下,一切花果有賴樹根輸送土地中的水份和礦物質而成熟茁壯。這個比喻說明菩薩與眾生的關係:花果代表諸佛菩薩的覺道,樹根若不吸收養分,怎能使花果繁茂?樹根代表一切眾生,諸佛菩薩以大悲水滋養土地,大悲水使樹根與花果相連,所以樹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─各部份相賴相融。
眾生與世界的關係也是如此。若無眾生,則諸佛菩薩不能成就,求無上正覺的我們也終不能成就。佛怎會忘懷眾生呢?就字面上的解釋,佛菩薩就是眾生。這是我所了解《華嚴經》所揭櫫的道理。所以文殊師利菩薩不是教善財童子,承事供養一切眾生如同承事供養諸佛嗎?文殊師利菩薩說,一切諸佛皆以同體大悲為體!與眾生一體!
記得上人曾說:「你們以為觀音菩薩已經修行圓滿,退休了嗎?不是的,觀音菩薩比誰都更加努力。看看他發願要一切眾生皆證得菩提,那時他才能退休。觀音法門正是不斷救度眾生,菩薩就是以度生為度己,度生與度己已是不二無別的。」所以對觀音菩薩而言,教學廿年算不上什麼,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。我覺得不論是《華嚴經》或上人都一直在推動我們向另一個境界前進。
於一毛端現寶王剎,坐微塵裡轉大法輪。
這樣看一切事,自身與諸眾生也是不離的。修行到這時,無處不是道場,無一眾生不是未來佛。當然,一名教員往往很難記得,這群小「頑童」也會成佛的。可是就像我們有得意、失意的日子;兒童也會有好的與壞的一面。我們都從未失去光明的覺性,所謂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。」
我們能說得出哪個兒童或許是未來的師父或佛嗎?我們能夠往後一退說:「我在修行,別煩我!小孩子障礙我修道!」眾生無邊,也許就在教室裡我們救度、教導了過去世的父母,或種了未來世父母或師長的因。
再談樹的比喻:一切菩薩經過花開果熟,落地腐爛,又將營養回歸土地,滋養樹根,生出未來的果實。究竟樹的哪一部分是菩薩,哪個階段是修行?自我、自他的界限不清了;世間與出世間鮮有分別。
往復無際,動靜一源。
值此,不禁令人懷疑:「到底我在哪裡呢?我分不清究竟我是這些小孩或是我自己?」分不清實是「清明」的一部分,接近菩薩境界。 、、、正如諸佛,悟入無我、、、
能夠如此認清,則無須再了別自他、師生、修行與教學。真要認清這一切,就見到大悲心是智慧的本源。如果眾生尚未得到,我就還沒有真得。
看到眾生受苦,就像自己或父母切身受苦─你會自然而然地就要去解苦。佛陀說我們要擴大心量到觀一切眾生如同自己一樣,還有什麼比「興學」更好、更明顯的方法,來實踐這個理念?菩薩豈會認為教育有礙修行!
菩薩為利諸群生 勝解廣大如虛空
一切三世悉入中 國土眾生佛皆爾
此是普智光明行 見諸眾生受大苦
起大慈悲現世間 演法光明除闇冥
此是菩薩智日行 以大慈悲方便力
普遍世間而現身 隨其解欲為說法
皆令趣向菩提道 ─《華嚴經入法界品》
事實上,做為一個老師,我從學生那裡學得的比傳授給他們的多。
我是在柏克萊大學太極社的海報上,第一次看到金山寺。我也曾經見過一張報導禪七法會的照片,照片中的人物穿著灰袍子排列成行,背景是一道白牆。人們冷得戰慄著,好像是置身在冰窖裡。當時我心想:「多麼自私的行為啊!我不會去參加這種法會的!坐禪怎麼能夠救世呢?」
這一次,我看的是另一份海報,這海報刊著即將在金山寺舉辦的觀音大悲法會的消息。海報上還有以毛筆字題的偈頌「千眼照見,千耳徹聽,千手護持,普應一切眾生。」意思是絕妙之極,但我想這偈頌並不是作得很好。羅拔•弗斯特寫的詩比這好得多了。我感覺到有一股興奮的戰慄從脊椎直衝到頭頂上。心想:「怪了!」
我去喝杯茶。我站在太極社裡,一邊喝茶,一邊想著:這種事情大概百千萬年都不會發生了吧!喝完茶,我回到海報前,再讀一遍。沒想到,又是一陣涼氣衝上脊椎。我想或許這只是巧合吧!百千萬也不會再發生了。豈知,當我讀完第三遍時,同樣的感覺又發生了。
就這樣,我決定去尋訪金山寺,到那兒去參加大悲法會。當我看到將以大悲功德迴向祈求世界和平的部份時,我作下了決定。是這慈悲的音聲把我導向佛教的。不是坐禪,而是佛陀的大慈大悲感召了我。直到今天,它還是吸引著我。我相信智慧和慈悲是不二的,真智慧從慈悲中生,真正的慈悲以智慧為前導。
現在我體會到千眼、千耳、千手是為了普應一切眾生,普現於一切境界中做佛事。觀世音菩薩觀的是世間所有的音聲,不僅僅是眾生內心苦難的音聲。所謂「反聞聞自性」是為了「聞」法無我的道理,是為了推倒我們建立在我與眾生之間、我與世界之門的籓籬。
到底什麼是這世間的音聲呢?當然就是苦、無明、瞋恚、誤解以及偏見的音聲。同時也是充滿希望的對歡樂、諒解、忍耐及開悟的呼求聲。這世間還有兒童的心聲及低語。難道觀世音菩薩不理會他們呢?絕對不會的。反之,觀世音菩薩會關心這些小孩子到底在說什麼?他已經迷失了本性嗎?或者他還是與自性相應的?然後觀世音菩薩便會有感應。他會糾正、鼓勵、啟發、輕責、讚嘆、塑造,直至小孩子的思想行為與本性相契合。正如孟子說的,生命無非是尋找「求其放心」的過程──恢復我們在成長中忽視的仁義與禮智。
除了上人的教誨及《華嚴經》之外,我不曾聽聞過其他的心地法門。雖然天主教及基督教創辦學校,而我自己也是教會學校出身,他們的教育也很好,但是其教義及道理卻缺少了佛教特具的高度慈悲與智慧。然而佛教對於教育的貢獻還有很長遠的一段路要走。基督教的教育制度使得基督教徒終身獻身教育。的確,他們把世間改造得更美好。假如佛教徒能夠同樣獻身辦教育,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