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來至理明德就在自性裡,
原來道德是從真正實行中來的,
不是到外面虛妄地馳求來的。
揹著簡單的行囊,跨上鮮亮的駿馬,他揮一
揮手,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,展開了他追求理
想的行程。馬兒快活地昂首長嘶,撒蹄奔跑,
身上的鈴噹在空氣中鼓盪著希望。滾滾黃塵的
背後是倚門癡望的母親––像鼓足餘勁,射出
最後一道長箭之後的彎弓––鬆弛而無力;而
懷抱著幼兒的妻,悄然僵立,黯淡得像那根支
撐著老屋的柱子。憧憬和興奮使他全然忽視了
這一切,正視著前方,他耳邊只迴響著昨夜母
親的話語:「兒呀!你是這麼有志氣、有才華
,那就去吧!去追尋你的理想吧!」
理想!是的!他又亢奮起來,顧盼著山路兩
旁繽紛的野花,忍不往引吭高歌:「原野上的
花朵,光彩奪目;路上的行人,莫要自誤。我
神氣的馬兒,是這麼鮮活光澤;我四方馳驅,
訪求明德。」訪求明德是他的理想,為了這理
想,他拋棄了家庭的溫暖;為了這理想,他無
視於跋涉的艱難。周遊列國間,見過多少山山
水水,經過多少城邑聚落,到處只是虛華、爭
奪和猜忌。歲月在奔馳的馬蹄下逝去,他的兩
鬢平添不少華髮,他的壯馬亦已鞍轡殘舊,步
履蹣跚。他不但沒遇著任何聖主賢者,也沒求
著任何至理明德。他開始憤世嫉俗、懷疑一切
。每於子夜夢迴,無限的悲哀驀然生起,心中
的挫折感、沮喪,總是盤桓不去。然而天亮之
後,迎著旭日的光芒,理想又抬頭了!他再度
揹起行囊,無悔地邁向不可知的未來,繼續去
尋尋覓覓。
這天,他無心地踏上一條山路,兩旁五彩繽
紛的野花迎風招展,似熟悉又陌生。終於他駐
馬於一座巍巍高山之前,仰望浮雲在插天的山
峰間悠然來去,許久許久,靜寂之外仍是靜寂
,連一隻飛鳥也無。他深深吸了口清冽的空氣
,一縷滿足初次自他嘴角如漣漪般泛開,他心
神領會地享受著這從未有的恬靜。天地無言,
白雲無心;正因其無言,所以言盡天地間的事
理,正因其無心,而天地之心自在其中。他驀
然驚醒,舉目四顧,兩旁的花朵在陽光下坦率
地展開著熟悉的平凡,隱隱刺痛了他逐漸甦醒
的心。久已消失了的、那曾經年輕嘹亮的歌聲
,又在耳際響起:「原野的花朵,光彩奪目;
路上的行人,莫要自誤……」
這時,他的淚水不禁沿著面頰流淌下來。多
少年來,走過千山萬水,萬水千山,抱著自以
為崇高的理想,終日盡在外面尋尋覓竟,卻沒
想到原來至理明德就在自性裡,原來道德是從
真正實行中來的,不是到外面虛妄地馳求。
大地一片靜寂,野花依舊迎風招展,面對著
天地,他真正體悟到自心不能清明,自己不能
身體力行,連根本的人倫之道都不能盡,又如
何能感動人心,教化別人呢!忘了根本,那麼
一切的追求,畢竟都是虛妄,只是徒增自己的
煩惱與憤世嫉俗。
「原野的花朵,光彩奪目;路上的行人,莫
要自誤……」那年輕的歌聲彷彿在風中低迴不
已,而行人的腳步是堅定的,不再迷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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