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常生活與佛法,是密不可分的。佛陀說法的目的,就是要解除衆生的憂悲苦惱,而一切的憂悲苦惱都離不開衆生的
日常生活。
日常生活與佛法所包含的範圍並非一般性的概論。而是針對佛法中之正念(即八正道中的正念,亦即身,受,心,法四念處)作詳細的探討。
爲什麼要專門研究正念呢?正念和日常生活又有什麼關係呢?目前一般學佛者的修持大都偏重於正定(如禪坐,念佛,持咒等),或正見(如研究經典及論典,聽經等),而忽視了原始佛典中,佛所開示的正念。正念正是當初佛所說,佛弟子在日常生活中修行的重要內容,因年代久遠,其基本精神也逐漸被人淡忘。
戒─即正當而不傷害他人的行為。研究佛法,不論從理入,事入或從大乘入甚至小乘也好,皆以佛說三學(戒,定,慧)爲本。即戒爲基礎。常有人不解佛所說的空即緣起的道理,以為一切皆空而無所不為,甚至還以爲自己不落因果。佛之所以要說戒,就是要讓未明理的衆生在行爲上有所依據。衆生如果明白佛所說的緣起如幻及空的道理,自然就不會去做犯戒及傷害他人的事情,也就無所謂的持戒或犯戒。凡是行爲乖張,舉止放蕩,皆是對佛所說的深意未能如實了知。在日常生活中,我們要處處檢討自己的言行舉止,千萬不要以爲空,就是一切皆可以做,要知凡是違反戒,就是違反佛法。
日常生活與佛法,是密不可分的!佛陀說法的目的,就是要解除衆生的憂悲苦惱,而一切的憂悲苦惱都離不開衆生的日常生活。如果有人想離開自己的日常生活,而別求一個涅槃或解脫,這就誤解了佛陀說法的本懷。涅槃不在三界外,解脫原由煩惱生。佛法的目的,就是在解除衆生的煩惱。佛敎徒也應該用自己日常生活中的煩惱,是否得到減輕或消除做爲自己學佛是否成功的依據。若在日常生活中的煩惱得到減輕,就是學佛有了收獲。其他一切異衆皆不足爲憑。又如有人打坐頗有功夫,一上坐則煩惱頓消,乃至見到種種境界,但一下坐,馬上又爲日常生活中原有的煩惱所困。這樣的佛法,不是僅在打坐時才有效嗎?這仍不能解決衆生的問題。
佛說無明緣行,行緣識─直到十二緣起中最後一支─即老死憂悲苦惱。這一切生死流轉,最先皆是因為無明。但是無明幽深難見,要不是佛指出無明,衆生不會知道自己在無明之中。也因爲無門,隱而不顯,故修行人在起始處用功很難。凡夫都習慣在相上用功。要人做或不做一些有形的事物比較容易,如戒煙,戒酒,不殺,不盜等。但若要人離痴(即無明)或心中不執著人我,乃至一切法就很難。因爲衆生所謂「不識廬山眞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」的緣故,對無明及其性質所知甚少,故不知下手處。佛所說的念處法門,正是要我們在日常生活中,對自己的起心動念,覺察而觀照,乃至能在起始處下功夫。
一般人所知的四念處,僅是「觀身不淨,觀受是苦,觀心無常,觀法無我」,此四者雖是佛所說,但尚不能涵蓋念處法門的全體。此處所要講的即是佛所說而未爲一般人所了解的部份。但這部份的主要精神是不能用「念」字來充分表達,也許這正是念處法門逐漸被誤解的原因之一。「念」給人的印象是主動地令一個觀念或思想在心中昇起,如觀音不淨等。但事實上正念有一個重要的意義,就是「察覺」。換句話說,佛要諸比丘在日常生活四大項目(身,受,心,法)中,要做到如實地覺察身體上一切的狀態(如腿部不舒服,或肩膀有壓力,緊張),乃至一切細節都要如實了知,即是身念處。對自己內心苦受樂受或不苦不樂受(心中的喜怒哀樂乃至一切程度的情緒現象)皆須朗朗照見如實了知,這就是受念處。再進一步說,若人能對自己心中的種種現象如有貪或無貪,有瞋或無瞋。散亂或集中,心粗或心細,執著或不執著等一切情況,皆自我明白,就是心念處。最後,學佛者在修學一切佛所教之正法時,如八正道,七覺知,乃至做四念處觀照時,亦能如實了知自己在修八正道,七覺知及四念處觀照。修一切法而不執著,於不執著亦能如實了知,就是法念處。表面上看起來,於身,受,心,法之種種情況察覺而如實了知,似乎沒有什麼特殊或困難,所以容易被人忽略。但據個人的理解及體驗,此處正是許多學佛人在日常生活中找不到下手處的重要原因。人都喜歡熱鬧,修法也不例外,愈複雜的法,修起來愈有勁。不是「大法」就不屑修,殊不知所謂「大法」就在日常生活中的平淡處。所謂緣起性空。中道。般若的種種理論,念處法門亦正爲其具體的實踐。人要了解什麼樣的道理才算不執著?就算能把緣起性空,四諦,五蘊,十二緣起說得頭頭是道,但若心中執著,仍是執著。執著與能不能說,能不能解,了不相礙。說是說,解是解,執著仍歸是執著。若想不執著,首先須察覺自己在執著,即四念處。故念處法門是離執的根本。佛要衆生對一切煩惱,清楚明白地看個仔細,不要怕,也不要躲避,反而要勇敢,客觀的向前進,對自己及和自己有關的種種現象,認識而了知。只有建築在認識及如實了知上的佛法,才是堅固而長久的。故佛要弟子在日常生活中,乃至舉手投足,著衣持缽,皆如實了知自己內外一切細節。明見而不執,不執而明見。並非想像出一個空或一個佛來,而是在六根門頭仔仔細細地觀察出所謂的五蘊(色,受,想,行,識)的生滅變化體會出什麼是空,什麼是不執五蘊,亦不離五蘊,但於五蘊一切情狀,朗朗照見。
常有人問明朗照見後又如何?此一「又如何?」正爲衆生之病。人學佛法,老是想像西遊記中的孫悟空,能做種種變化,總是希望自己能怎樣,或成爲怎麼樣,不知何謂離「能所」。而對自己是一隻猴子(人心散亂如猿猴)卻不如實了知。其實我們日常生活中的遷流變化,已經多得不得了,比孫悟空的七十二變有過之而無不及。但一切遷流變化皆亦不離空及佛法。只是衆生未看個仔細,就像孫悟空終不能逃離如來佛的手掌心是一樣的。
明白了知及察覺本身就有離執的作用。人世間種種欲望,瞋恚及執著之所以產生。有一個不可或缺的因素,即是「能所」。有執著的人,及所執著的事。能生氣的人,及所生氣的事。隨著「能所」而來的就是距離。因有能貪及所貪,一分為二,即產生能貪及所貪之間的距離。人之所以迷於境,就是在不知不覺間,使自己和心中的種種心象立於一能執及所執之相對位置,未察覺而產生的。念處法門要人在心中迎向煩惱,看個仔細。看得仔細時,原來能執及所執相對位置已改變而合而爲一。一旦沒有能所,他不再是他。一切的滋味或是不平皆已不破而自破,不斷而自斷。這一層深意,是沒有在念處法門上,下過功夫的人難以體會的。
中國大詩人─王維在一句詩中把這種情境寫得非常傳神:「白雲廻望合,青靄入看無。」當這峰看那峰,此峰不見白雲,那峰卻有青靄。等到到了那峰,卻不見那峰的青靄。回頭卻望本來的山頭原是一片白雲。人老以爲欲望的產生是對現象觀察仔細的緣故,若依佛所說卻恰好相反。正因爲看得不夠仔細,落於如幻的能所距離中,才爲境所迷。一旦看仔細了,那還有什麼好貪,好嗔的呢?故佛弟子一旦發脾氣,無庸論誰是誰非,就是失了正念。正念修得好的人,在最初一念已破了能所。不會像凡夫到千百萬念後,還在爭論是非,乃拖拖拉拉,痛苦不堪。所謂不怕念起,只怕覺遲,正是此意。又如孫子兵法所云:「為上將者,不戰而屈人之兵。」修念處,不是和煩惱相搏鬥或作戰。內心交戰總嫌勉強,做作,都是在相上做功夫。最好是在它剛冒出頭時,即上前看個清楚。煩惱像個欺善怕惡的小人,您愈怕它。它愈追您,您去找它,它反而逃之夭夭。
修念處法門時,要修得恰得其份,恰到好處,不可太過亦不可不及,也就是佛所說的中道。若不及,即是看得不夠仔細,必終究仍爲煩惱所迷亂。若看得太仔細,反容易成爲執著,舊病雖去,新病又生。煩惱來時看看它,若煩惱未來,或煩惱已去,則仍是吃飯睡覺,了無掛礙。若沒有煩惱,反而觀出一個煩惱,豈不成了無事生事,作繭自縛。常見有人修佛法,修得終日若有所思,心神不寧,叫他也不應,好像心有千千結似的,這就是犯了太過的毛病了。張澄基教授所翻印的大手印願文中有:「不爲作意修觀所垢病,亦離世間散亂纏繞風。無整安住本體於自然,願得善巧護持修心義。」即是此意。無整即是不加做作整治,心卻仍能輕鬆自然地安住於日常生活的一切。
以上所說,即是簡要的四念處的介紹,能用於日常生活中。且爲佛在世時諸弟子的日常用功處。其要點是在一切煩惱來時,不去追它,也不去斷它,不加入自己的意見,也不故意把它想成一個樣子,而只是如實地察覺它,觀它。由於佛滅度已有二千多年,故佛教徒已逐漸忘淡了此一重要的行門,乃至佛教發展到後期,許多人把所謂的理及事完全分開了。理上言空及緣起,事上卻多念佛,打坐或持咒。念佛及打坐固然很好,但把此一重要的行門完全忽視,亦殊甚可惜。其實佛法無論何宗派,理事皆不二的,端看行人是否能善用其心而已。
若於佛法出家,
有所分別爲不如法,
無所分別是則如法。
觀諸菩薩華不著者
已斷一切分別想故。
譬如人畏時,非人得其便;
如是弟子畏生死故,色聲香味觸得其便也。
已離畏者,一切五欲無能爲也。
結習未盡,華著身耳;
結習盡者,華不著也。
────維摩詰經·天女告舍利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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