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練習坐禪,身體健康,精神快樂,煩惱減少,智慧增長。有人坐禪,則心忙意亂,
妄想紛飛,愈坐愈燥,坐出煩惱,坐出憂愁,甚至打錢的妄想,打欲的妄想。
我們參禪打坐,在研究自性的妄想如何生起?如何滅?妄想生滅,到底是誰支配呢?我們參禪,就想明白所不明白的事。欲得明白,必須靜坐。「打」坐,即是捱打那麼痛。既然痛,便要忍。能忍,才能明白:我人念念生滅,為什麼不能管著它?你叫它不生,它偏要生;你叫它不滅,它偏又停止,假若這個念頭是「我」,我為什麼不能作主呢?既作不得主,便要修智慧。欲修智慧,就要靜坐,所謂「靜極光通達」,能靜到了極點,智慧光便通達,完全明白了。
可是,參禪期間,千萬莫耽空執寂,若沉迷「空」理,墮入斷常之空理:殺人也是空,放火、打劫、吸毒一切皆空,於是便亂作胡為。若執著寂境,遇著快樂、輕安的定境現前,或勝相現前,便耽著味禪。有些人坐禪稍有功夫,覺得很舒服、很自在,比吸鴉片煙更過癮,於是便耽著味禪。假使耽空執寂,始終不能過關。
打坐公案誘人入勝
茲舉一公案以明此理。玄奘法師去印度取經時,經過一個山上。在山洞裏有一位老修行,已入定多時,不知入定多久了!玄奘拿引磐一響,老修行便出定。在他頭髮上,鳥兒也築了鳥巢、生蛋、孵卵。足見老修行的定力不錯。老修行睜睜眼,嘴吧起初不能講話,慢慢活動一下才能說話。玄奘大師問他:「你入定做什麼呀?」答:「我在等釋迦牟尼佛出世」。師曰:「釋迦牟尼佛早已出世,且入涅槃。你已經過時了!」老修行說:「過時嗎?那麼我繼續入定好了,待當來下生彌勒尊佛出世吧!」師曰:「你不要入定了。釋迦牟尼佛雖已入滅,但佛法仍然在世間。你且隨我到震旦,一起弘揚佛法不好嗎?但你的身體已經陳舊,故先要換一個新房子。」老修行曰:「如何換房子呢?」師曰:「你到中國長安,見到黃色琉璃瓦的房子便投胎好了。我從印度回來後,便與你一起弘法。」
這位老修行,過去都是趕不上機會。釋迦牟尼佛出世,他還在入定而錯過了機會。現在他聽說黃色琉璃瓦,又攪不清楚,而投錯了胎,降生到綠色琉璃瓦的房子裏,作了尉遲公的姪子。從這一點便知道他一向是拖拖拉拉,認不清楚,故投錯了胎。
玄奘大師在印度十七年後,回到長安,首先向唐太宗賀喜:「我主萬歲!恭喜你生了太子!他是我派來的,應該出家的!」太宗曰:「我沒有生下太子啊!」玄奘法師遂在定裏觀察,發覺老修行投錯了胎,生到尉遲公的家裏。這個孩子很強壯,有英雄氣慨,但是不聽話。又喝酒,又吃肉,又玩女人。仗恃家庭勢力,在長安裏橫行無忌。
玄奘大師去找尉遲公,說明這事的來龍去脈。尉遲公說:「這孩子很不守規矩,我也管不了。你叫他出家,這正好!」於是與姪兒商量。但姪兒把眼睛一瞪:「我才不出家!你自已出家好了!」於是尉遲公也無法可施。
玄奘大師只好與唐太宗商量,請皇帝下詔書命令這個青年人出家。這個青年人接了詔書,卻說:「陛下要硬迫我出家,但我要跟他談條件!」在他未到宮殿之前,玄奘大師便先與唐太宗說:「這個青年人來宮裏,不管他有什麼要求,您都答應他好了。只要他出家就好了。」
尉遲公的姪子來便說:「主上命我出家,我可以從命,但我有條件的,第一,我不能戒酒,總要有一車酒跟隨著我。還要有一車美女,及一車肉、和財寶。若能滿足我這個要求,我便出家!」太宗曰:「都能滿你的願!」於是,有三車隨後,尉遲公的姪兒便到大興善寺去出家。
廟上見到是尉遲公的姪兒來出家,於是鐘鼓齊鳴。他一聽到鐘鼓聲,便豁然明白了:啊!原來我前生是在印度路上的老修行。我要這三架車子幹什麼呢?你們回去吧!一擺手,什麼都不要了。於是後人稱之為「三車祖師」。
從這個公案觀之,連老修行也會走錯路,幸遇善知識指出迷津,才迷途知返。後來便是窺基大師,乃玄奘座下最有學識才華者,唯識宗裏的大知識。可是,當初他也走錯路、投錯胎。從此看來,我們坐禪時不要貪便宜、貪神通、自在,不要貪著味禪。要時時提高警覺,不要得少為足,中道自畫。
參禪者要先持五戒
所謂參,是要看住自己的念慮,不出不入,不生不滅,才是參禪功夫。參禪人,首先要持五戒。
(一)不殺生,要培養慈悲心,凡是殺因、殺緣、殺法、殺業,都要斷除。(二)不盜:不粘盜因、盜緣、盜法、盜業。(三)邪淫:淫因、淫緣、淫法、淫業,也要斷淨。(四)妄語:最不容易持此戒,不知不覺就犯了。(五)飲酒:所有的因、緣、法、業,皆要斷除。
有人會問:「我未受五戒,為什麼要守呢?」這五戒是自性戒,不管你有沒有受戒,也應該守。受戒是事相,守戒是理。你必定要守戒清淨,在事相上才能圓滿。要持戒清淨如滿月,絲毫無缺,才是參禪的本分。若習氣毛病仍然很多,又不肯改,欲參禪猶如煑沙,欲其成飯,終不能得。不斷殺盜淫妄酒,情形很嚴重。現在犯一點點,將來就錯得多多了!必定要言顧行,行顧言。假如說到而做不到,等於在佛教裏胡鬧。若末說,而能做到,才是真佛弟子。要躬行實踐,以身作則,才有成就。否則,掩耳盜鈴,自己騙自己。
坐禪習定習定坐禪
此外,坐禪即是習定,習定即是坐禪,有人問:「打坐參禪是一回事?還是兩回事呢?」單單從這個發問,就證明這個人不懂,是外行。其實,打坐及參禪雖名詞不同,意思則一。參禪就是要真明白,不再糊塗了。做人做得糊塗,因為心隨境轉。境界一來就不認識,好境界來了,便隨好境界轉;壞的境界來了,便隨壞境界轉。我們每天所接觸者,都是境界。眼見美色被動;耳聽聲音被動;鼻嗅香被動;舌嘗味被動;身覺觸被動;意緣法被動 這都是心隨境轉,都是無定力的表示。一個人若有定力,則明明了了,清清楚楚,假若聽到別人讚歎你,如蜜糖般甜;聽到人毀謗,如黃連般苦。這就是被境所轉。
人若有真智慧,便不被境轉。若不隨六根(眼耳鼻舌身意)、六塵(色聲香味觸法)、五欲(財色名食睡)轉,這才算有定力,才是真正打坐參禪。若打坐後,仍然有那麼多貪心、爭心、求心、自私、自利、妄語(或者說方便語)。這六種毛病,不但沒減少,反而愈弄愈多,則未明白用功之步驟。如此則容易被外緣感染。
例如,目前世界上有「愛死病」AIDS在傳染,無藥可治,此症一不小心很容易感染,而且感染得很快,這都是世人無定力。若人有定力,自然有抵抗力,生出大無畏精神,什麼也不怕。定力能治一切病。若有定力,外面的境界不能感染你,這并不是什麼神通,而是有一種無形之力量,能消除一切災難。
人為什麼被境界所染污?皆因無定力,而被傳染。現在人只知道有AIDS,但不知道唯定力能根治。證道歌云:「行亦禪,坐亦禪,語默動靜體安然。縱遇鋒刀常坦坦,假饒毒藥也閒閒。」所謂「體安然」,卽是定力的表現。故僧肇法師臨刑被斬頭前說了以下偈頌:「四大本來空,五陰原無我。將頭臨白刃,猶如斬春風。」這時候你怕什麼?浩然正氣能抵抗一切外來之境界。各位參禪打坐,把身體修健康了,一切疾病也侵不了你。
有些人練習坐禪,一個一個星期過去,覺得很有進步,身體健康了,精神也快樂,煩惱一天比一天少,智慧一天比一天增長,也沒有什麼憂愁、瞋恨,這是坐禪功夫相應的表現。
有的人來坐禪,則心忙意亂,妄想紛飛,愈坐愈煩燥,坐不住。本來無煩惱,現在坐出煩惱來;本來不憂愁,卻坐出憂愁來,甚至坐在那兒打錢的妄想,打欲的妄想。或云:「坐禪沒什麼用,不能令我得到好名譽。」或想:「坐禪不如到餐館去吃得香甜」。有些人又想:「倒不如在家裏睡多一點,比來這裏更舒服。」
有這兩種人。有一種人是善根發現,在佛教裏要紮下根,願意修行,遂將萬緣一點一點放下。等到善根成熟,便成佛。另一種人業障太重,所謂「要學好,冤孽找;想成佛,必受魔。」魔乃來磨你的性,看看你是否意志堅固,是否真正想坐禪,來給你一個考驗。這時,你不要被境轉,要順逆皆精進。遇著順境,要往前求進步;遇著逆境,仍要往前求進步。旣然知道坐禪是好,無論有什麼妄想,坐不了,仍然要忍。這就是功夫上有進步。要發大菩提心,將來一定成佛。要用堅誠恆三條件,來克服任何境界。所謂堅是要有堅固心,面臨任何境界,照樣用功。而誠指敬慎其事,對參禪至誠懇切,不存虛偽心。恆則是恆常不變。例如我想做一件事,要始終如一。開始坐禪後,要貫徹始終,徹底明白,認識本來面目。如是,才能了生脫死,才能達佛果菩提。
若是能不忘此三條件,不忘「順逆皆精進」,則是到佛國之資糧和本錢,一定可以達到目的。
永嘉大師證道歌云:「損法財,滅功德,莫不由斯心意識。是以禪門了却心,頓悟無生知見力。」
參禪修道者,不能損法財,滅功德。法財若損,則無福無慧;功德若滅,則善根斷了。法財要一天比一天深厚,功德要一天比一天增長,於修道才有相應。為什麼法財會損?功德會滅呢?就因為你專用心意識,用心去計度,用意去揣測,用識去分別。忙得不得了,不停地計度、揣測、分別。專門在心意識上用功夫,因此就會損法財,滅功德。
坐禪破欲勝造浮屠
「若人靜坐一須臾,勝造恆沙七寶塔。」一須臾,包括無量大劫。無量大劫不離開現前一念;現前一念沒超出無量大劫。能夠靜坐一須臾,這時無人、無我、無眾生、無壽者相,沒絲毫妄想,一念不生,萬緣放下。這時候縮無量劫為一念,放一念為無量劫。若能靜坐一須臾,或半個小時,或三、五小時,甚至七晝夜,還是靜坐。這時候,真達到內無身心,外無世界,這種功德,比你造恆河沙數七寶塔還大。為什麼?因為建寶塔的功德是有形相,故終歸斷滅。若能達到無身心,無世界,這時自己的般若智慧現前。這種智慧,視之不見,聽之不聞,嗅之無味,但菩提覺性則宛然存在。
若能須臾間,在很短的時間內,無人相、無我相、無眾生相、無壽者相,與本來佛性相應。本有佛性能照了諸法實相,不生不滅、不垢不淨、不增不減,就因為被無明遮蓋,本有的太陽(智慧)不現前,被烏雲遮蓋了,而天昏地暗。於是分辨不清,以是為非,以非為是,認賊作子,顛倒妄想,故流浪生死,拔不出腿來。這些人也不願拔出腿來,離開生死妄想——多苦!
唐朝的潙山老人,在湖南潙山修道,得到靜坐一須臾之定力。他將金銀財寶,親戚朋友,及一切五欲,皆置之度外。潙山老人,雖不求名利,但時間久了,人人皆知,遂有很多人上山供養,親近他,以求福求慧。這個好名譽傳到當時的裴休丞相也曉得了,於是,他也上山拜謁。見到山上只有一所簡陋茅蓬,連床也無,只有蒲團一個,老人常常坐在上面,人來他也不動,人走了他也不管,也不迎賓,也不送客。
裴休又想:「這位老修行,連廟也無。我現在有的是錢,不如供養他蓋廟吧!」於是命隨從拿出三百兩銀子。但潙山老人也不接受,也不拒絕。在茅蓬裏頭有一堆草,裴休乃把銀子置於草堆中而去。當時的三百兩銀,相當於現在的三百萬元。
事隔三年,裴休想:「廟大概建好了,去看看吧!」上了山,發覺還是破茅蓬一間,什麼廟也沒有造。裴休便打了一個妄想:「人給他錢,他也不造廟,仍然現出貧苦相來,不知把錢拿到哪裏呢?」於是問潙山老人:「禪師!我給你造廟的銀子,你放在什麼地方去啊?」
潙山老人云:「你從前放到什麼地方,就到什麼地方去找。」裴休走到草堆裏看,發覺銀子原封不動,仍在那裏。裴休又打了一個妄想:「這位老修行真是懶得要命,給他錢他也不會用,為什麼愈修愈愚痴呢?」這時潙山老人告訴他:「你既然以為我不會用錢,你還是拿回去做旁的用好了。我不想造有形相的廟。」
裴休始知這位禪師有來歷,乃發心為他建廟。雖然造了廟,但不知培養自心智慧;不如潙山老人在裏頭造智慧廟。人能夠不動妄念,不打五欲妄想,這才是真修道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