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七八年四月八日 蒙德里縣參差峰北面
師父上人慈鑒:
在我們旅途中, 最難學的莫過於行中道。中道即是不走向極端,不偏不倚,不太過或不及。最好是順其自然,不往後退,也不衝前突進,時刻保持著恆、穩、真。古語有云,不單是活佛、菩薩、羅漢,乃至天地皆從中道而生。換句話說,即是常忠於自性,不著於色,不著於空。在這一方面,我已遇上一些困難,如下面的故事:
當我們正預備從金輪聖寺駛車送上人到洛杉磯機場時,總有最後幾分鐘的匆促和忙亂。但是小果貴卻能完全不理會這番喧鬧,從嘈雜的聲浪中,聽懂去飛機場的路線及方向。我對他那種無執的定力非常欽佩,不禁自忖:「對,他這種方法最為恰當。如果能心無旁騖,就永遠不會迷失。」正在動這一念時,我回顧師父一眼──他正在默視著我微笑。我肯定在那一刻,師父一定看透了我的心思。
稍後,在機場會客室中,我正在迷迷糊糊地拖著行李往來,上人就警告我,千萬不能「入定」。上人剛要登機時,特別叮囑:「你們要非常小心!」然後才離去。
我在想:「上人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?」最初他曾訓示我說:「果廷(恆朝),你是護法,千萬不要入定,路上的車輛不會入定的。如果你入了定,會被它們輾得粉碎。」可是,我卻像一個呆子般入了定。
當我們回到叩拜的地點,先讓恒實下車,把車子開前大約一哩,他準備把我們在洛杉磯的那段路程算好,才回來和我會面。我一直在等,在等,總看不到恒實。我跑到小山丘上,從山頂可以清晰地俯瞰大路的周圍,仍然沒有恒實的影子。我開始焦急了。
我再跑回到最初讓他下車的地點,甚至在路邊泥濘上追尋他的足跡,直到足跡也隱沒了,我開始慌張起來。「他在那裏呢?」我跑回車子裏,順著路,來回駛了好幾次,甚至往前面多駛了兩哩路程,但仍然什麼也看不見。
「你真是個好護法!」我責怪自己:「在郊外跟隨一個法師,像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,真沒用!」羞愧轉為懊惱。「恒實沒戴上眼境,不知是否冒冒失失地掉進牛欄或大海裏了?」我想著,但總是找不著他。此時懊惱又轉為切心的關懷。「也許他被人綁架、打劫,或者受傷、撞車,可能掉進山溝裏死了。」以經過了三個小時光景,我正準備通知警察,此刻我大聲的祈求師父:「上人,請您救救我這個愚癡的沙彌吧!」忽然靈機一動,我把車子開進一條歧路中去看看。
當車子轉了第一個彎,就見到恒實穩穩靜靜地在叩拜,好像沒有發生任何事情:「你……你……在這裡幹什麼?我到處找得你好苦啊!」。
恒實很冷靜地給我寫了一張字條,原來公路上有一個路標,標明「行人莫走」,而牌上的箭頭正指向這一條歧路,我真的不能相信我的眼睛。我把車子駛回公路上,果然看見那路牌,明顯得像我面上的鼻子一樣!「入定……要非常小心」──小果貴──師父的微笑,看透我在想什麼-──這些都豁然貫通,使我完完全全明白了!
當晚讀華嚴經十迴向品,其中的意思也是這樣:十方佛如來,了法無遺漏,雖知一切皆空寂,對空也無一念。我之所以入定是因為「執空」,這只不過是執著「我相」的另一面而已。面對「無我的實相」,本應該打破自我,我反而執著於空,入了定。這教訓使我永遠不忘。
這個月,當上人在洛杉磯時曾對我說:「當你們尚未決定修行時,沒有人管你們,你們可以為所欲為。但一旦決定修行,諸護法善神,天龍八部等皆來守護,你們也不能像從前那般隨便。」 是因為太隨便了,所以才得到這個難忘的教訓。
恒實、果齋和我在一個小瀑布邊休息,想喝點水及洗身上「僕僕」的塵埃。見到那清涼的瀑布,樹蔭下的小流水,覺得這比外面炎熱的柏油路及週末危險的交通好得多了。在我腦海裏知道,出去嬉戲是個嚴重的過失。「算了吧!只玩一下,大概沒關係。」我就會為自己找藉口。於是,我便朝「風景區」走了十幾步,然後拿著小鐵杯,再次走到小瀑布那裡。突然感到渾身不自在。一轉頭來,只見一個奇醜的漢子,正蹣跚地向我們這邊走來。他的身形及腳踝都是畸形的,面上輪廓也一樣。恒實、果齋和我只看了他一眼,都不敢再看了。他老站在那兒,對我們扯鬼臉,口裏喃喃自語,動作多端。我們趕快跑回到馬路邊,一開始叩拜他就離去。究竟這人是誰?是個什麼?我不曉得,但他畢竟把我從「嬉戲夢」中喚醒了。只要著一點色相就會惹來很多麻煩。昨天在華嚴經十迴向品中,又有如下的一段經文說:「未曾染著於諸色,受想行識亦如是……其心念念恆安住,智慧廣大無與等。離痴正念快寂然,一切諸業皆清淨。」
為了貪玩耍,一旦離開「正念」,我們的業報便立刻呈現。我們時常體驗到這道理:如果「一心不亂地叩拜,Everything’s O.K. 就萬事如意」,而確實「其心念念恆安住」。一旦有一念的貪欲,或向外攀求,心頭立刻「被雲遮」,而怪誕的事情就接踵而來。
路是狹窄的,有時我們把步數算好,走到路肩上拜。我們把步數分為三,然後再加上十分之一,保證沒有拜少了路程。那天誰任維那的,就用石頭在路旁做一個記號。
昨晚恒實、果齋和我,擠在車子裏誦讀華嚴經。外面冷冷黑黑地颳著風。突然在黑夜中有一隻手敲了我們的車門。恒實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,一隻手伸進來,在一條彩色的頸巾裏包著幾個剛從樹上採來的橘子──是供養。從恒實的笑容,可知道供養者一定是個充滿光輝的明眼人。祝師父上人生日快樂!
再者,在這幾個星期間,果舟和果齋(上人的皈依弟子)相繼而來跟我們一起叩拜,使我更覺到:「諸法平等。」果齋本來做了個夢,夢見果舟的手足變成血糊糊的樣子。為了這個,他自己也有點猶豫不決,不知應否來參加三步一拜?過後,正如恒實和我一樣,他們倆發覺這一點:一切法門的目的是停止妄想;而斷絕妄想,最不容易,我們的自性即是佛性,我們之間沒有彼此之分。遮蓋我們自性的妄想執著也一樣,都生於「我相」。無論你運用何種法門,到底不離這個;對你最困難的法門,往往就是最應機的一個。所有修行者只有同一個工作,就是「心地」上的工作。這條公路只不過是幻相罷了。在這條公路上,我們所嚐到的甜和苦,與修禪,或持戒、或念佛,或持咒,以及布施、忍辱,乃至八萬四千法門,完全是一樣的。
任何人都可以參加。法是無分勝劣高下、順逆難易的。我們這些師兄弟都能具體地見證。正如果齋說:「所有的恐懼,原來都由我心所造而已。」
弟子 果廷頂禮
比丘恆實、沙彌恆朝實行他們的宏願「三步一跪拜」,在首都鶴鳴寺門前苦行不倦,
引起馬大醫學系的楊招福也跟著三步一跪拜(蕭美龍攝)
丹斯里張漢源部長抵達會場時的熱鬧場面。
圖為盛大歡迎集會之一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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