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教里的清道夫
我不愿做革命家,我要做一个佛教的清道夫。
◎ 于果空
编注:于教授在美国亚拉巴马大学任教机械工程,是一九七八年中美佛教总会法界大学亚洲区访问团的成员。
在东亚的访问行程中,有一次老和尚说:“我是佛教中的革命家。”针对他的话,我曾在吉隆坡中华大会堂说:“我不愿做革命家,我要做一个佛教的清道夫。”
诸佛原无所教。如有,则无非是心性应因顺缘,而现出的种种法相。这是物理现象与关系,是科学家所追求的真理。所以佛教就是真理,修道就是真理的追求。
既属真理,佛教需要什么革命家?心性原本清净无垢,又需要什么清道夫?然而这是理论,与实际情形尚有一段距离。为什么这样说呢?纵观整个人类的生活,多半是在欲流中漂泊。处于烦恼而不觉,追逐生死而不知。诸佛祖舍身亲证:“烦恼可除,生死可了。”并苦口婆心教导众生以求解脱,但大部份人却如聋若哑,我行我素,听而不闻,闻而不行。
说这群人既狂而又愚,绝不过份;这群狂而愚的人,不是别人,就是我们佛教徒。而在佛教徒中,不是别人,就是我于果空。在这狂而愚的人群中,为延续佛祖慧命,我们需要革命家。为求道趋真,我们需要清道夫。革命是革心命,清道是清心道。身行是为革命,心悟是为清道。名称不同,归根不二。
我改变原意而愿意提笔为序的原因,就是我要先扫扫我师父的道。
此次访问团之目的可以说是多重的。一方面可以让团员们向诸山大德学习佛法并增加见闻;另一方面也介绍法界大学与万佛城,使青年学子有一个修德求智的地方,并使万佛城能成为全世界佛教徒们仰望的中心。但最主要的还是老和尚要藉此机缘,连系佛教中各宗派主持高僧大德们,都能放弃狭窄的宗派门户之见,而团结在一个佛教,一个教主的名下,为全人类的解脱工作而献身。
针对这项目标,老和尚在此行程中曾提出一些佛教改革的意见。由于时间限制或因缘未熟,有些意见多未能详尽。因此很容易引起猜疑与误会。老和尚既以团结各宗派为此行之最大愿望,任何误会都不是他所希望发生的。为了这个原因,果空不自量力,借此机缘以叙己见。并不奢望诸山长老做为参考,因自知才薄德陋。但愿能收抛砖引玉之效。至少也是我个人未来行道的根据。
我要在此讨论的是老和尚提出的两点意见,第一是出家人无私有财产;第二是建立一个世界性的团体,推选一位佛教教主,以总理佛教事业。
这两个问题看起来是独立的,其实则息息相关。出家人以修道为工作,以见性明心为目的。如出家而不能舍财,则道不可得。故为达到出家之最初目的,出家人自不可有私人财产,如此方能心安意清。但是如没有适当的环境及生活上的最低需要,出家人亦难以安心向学求道。所以对出家人的生活必须有合理的安排与保障,而且修道就是修智慧,正如同世人上学一样。上学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得博士,修道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毕生出家而不还俗。
对中途因各种原因而还俗的人,亦应加以保障与指导,令使能成为在家的护道者。否则对出家修道的人是压制而非鼓励,是惩罚而非爱护。为达到出家人身无分文而无后忧之目的,则必须有一个大有力的机构,俾能做全盘的计划、管理与发展。出家人能不为生活忧虑而安心修道,这该是每位出家人所渴望的,故不必为无财产而担忧,世人以无官一身轻,出家人应以无财心清。
出家人应无私人财产,可以说不是问题,也可以说是个难题。出家是出烦恼与生死枷。如果财欲不能根除,要想解脱此枷锁,那真是迷中之迷。财欲未断者,根本不能称为出家人,所以说出家人根本没有财产这个问题。再从现实观点上看看这个问题,佛教传统中,除禅堂属于四方众而外,仍多以师徒相传为主要结构系统。一般刚出家的人,在生活与道业上皆不能独立,自然以其师父为依归。这些人就算是有些私人财产,也绝不会形成为发展佛教的障碍。
而形成其障碍者多为寺庙之住持、各方名僧。要这些人放弃已有的财产,能说不是个难题?因此要解决这个财产问题,不能在财产的本身上用功夫,而应着重在如何造就真正的出家人,并教化在家人如何认识真正的出家人。在家人供养三宝,为无相布施者有,但大多数为求福报。如果在家人真假分明,还有谁愿意把钱财送到冤枉处。由此可见出家人的私人财产问题实在是一个佛教徒的教育问题。
上面提到佛教徒的教育问题,而不单说是出家人的教育问题。因为在整体的观念上,佛教徒不可以分为出家与在家。如果在观念上有此分别,势必产生恶性循环的结果。没有健康的在家信众,那里会有健康的出家人。同样地,没有好的出家人,又那能教导出好的在家佛教徒。反观佛教徒的现况,在家修道的人很少,这就是因为出家人修道的不多之必然结果。为求佛教能在这个工业社会中成长壮大,待办之事甚多,但我认为万事虽急,莫急于教育。
佛教的传统教育,在方法上是各别的,多属小规模的。在观念上是死板而抄袭式的。在系统上是一脉单传式的,这种传统的教育方式,自有其历史背景,更有其长处。但是社会的型态已由农业变为工业。在工业社会中,以组织为其力量,以方便为其方法。因此,佛教在教育上,其观念与方法必须加以改善,以适应社会之需要。需要改善之事甚多,仅提三件事加以说明,以标其重要性。第一是建立禅院;第二是教义之综合择要;第三是教育对象之选择。今分别说明如后:
第一,禅乃是佛教之神髓,没有禅,佛教就失去活力。因为佛教中诸多法门皆以明性为最后依归,而禅就是本性,见性是谓禅。佛教若去禅,就如同科学中失去实验,佛教变成哲学,科学变成数学。哲学在佛教中有其地位,但非为诸佛所教。数学在科学中有其重要性,但不是科学家所追求的真理。至于禅院中的教育方式,应以传统的坐禅为主要功课,但亦应加以其他的训练。其中应包括佛理之了解与苦行之考验。
佛理是佛教之理论部份,坐禅与苦行乃是佛教之实验部份。坐禅属静,苦行属动。我处处强调佛教是科学,而非宗教。科学中必须包括理论与实验,正如人的两条腿,一前一后方能成行。因此,佛教中自不可缺少佛理,更不可缺少以实验为主的禅道。
第二,法师讲佛理多根据经典,加以解释或发挥。这是十分重要的一种方式,但对大众教育并不太适应。因为佛祖讲经时之对象与现在听经之对象,在了悟的能力上相差太远。所以一般人都认为佛教之道理太深而又玄。因此为适应大众传播,可从经典中选择其重要者,编辑成各种不同程度的书刋,使大众能在短时间内对佛教有个概念。
在经典的解释上,亦应采取科学上的例子而说明之。六祖在《坛经》中曾说:“欲拟化他人,自须有方便;勿令彼有疑,即是自性现。”科学上的例子多可以实验证明,易取信于人。而且科学的表达方式最为正确。因此,如能以科学的道理解释佛理,则不易令彼生疑。这就是拟化他人之善方便。所以,我认为在僧侣的基本训练中,应加以简单而扼要的科学道理。
第三,欲拟化他人,必须先了解所拟化之对象,否则徒劳无功。然众生根性不同,势不能一时度尽,故必须择其重要者,而先度化之。以年龄区分,小的尚无自主能力,皆以其父母对佛教之认识而做决定。老的则其思想形态已定,固执己见而难以教化。就算能够教育也只能做个自了汉,因为已没有几年可以住世度人。因此现阶段的佛教教育应以大学生为主要对象。其首要工作为在各大学城中设立禅堂,并组织学生佛教团体。
从出家人无私有财产讲到佛教之教育问题,牵涉可以说是既广而又远。如想完成此广而远的佛教事业,绝非个人的力量所能完成的一件事。因此,结合诸山长老,成立一个世界性的组织乃是不可缺少的。此组织虽非个人力量所能完成,但要完成此事又非从每个人身上做起不可。如果每个佛教徒都能对佛法的深刻地了解与印证,当可以贡献此色身,尽形寿而做佛事。这就是自利而利他的菩萨道。如果人人皆抱着自私心,想在佛教中求个人的名利、恭敬与供养,则一切皆是空谈。不仅佛教没有希望,我敢断言,每个人的前程也是黑暗无光,因无智慧故。
要每位佛教徒放下私心,就全靠这个组织中的大德高僧们的领导。三祖璨大师在其〈信心铭〉中曾说:“毫厘有差,天地悬隔。”修道如此,这个组织的命运亦是如此。因为篇幅的限制,对此机构不能多言。为佛教之幸,为整个生灵之幸,果空谨以至诚,向诸大德高僧顶礼三拜,预祝成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