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跟隨上人的這些年中,有三件事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刻,奠定了我修行的基礎。我想或者也有人有興趣知道,所以我寫出來。其中第一件事發生在一九七○年及一九七一年秋冬之際。
一九七○年暑假班結束時,在三藩市中國城天后廟街的佛教講堂,大約有十五位男眾住在那兒修行;又有大約同樣多的女眾住在附近另一幢房子,白天到佛教講堂共修。佛教講堂只有那一間房,所以經常都有二十多個人擠在一起。為了怕擠,有些人就搬到屋頂去住,用運貨的木箱子改裝一下,晚間就坐單睡在裡面,這就是我們剛開始修行時的情況。
那時氣氛比較緊張一點,每一個人都跟自己的魔交戰,並將自己的魔互相在別人身上投射出來。寒冬來了,形勢更是緊張得令人不能忍受。大家都夢想著能在森林中有一座廟,在那裡,寬敞、安靜,什麼也不用幹,大家整天就專心修行,沒有佛教講堂那些修行上的障礙。不久,有的人成天就心心念念做著這樣的夢想。
然後有一晚,上人講完經之後,就宣佈他有一件特別的禮物要送給我們。上人以他那種別人學不來的笑容說著,眼裡閃著光,我們都嚥著口水,焦急地等待著。上人又說,我們得耐心等,這是我們的耶誕禮物,是一份無價的禮物,是我們從未收過的最好禮物。
在這一段時間,我們不只在加州,也在別的地方到處看房地產。有些聰明一點的人,將各方面的情形湊合起來,就猜想上人一定會給我們一座在山上的寺廟做為耶誕禮物。一旦我們有了這念頭之後,我們的焦慮一天比一天增長。以後我們會有一個完美的地方修行,日子會過得多愜意!一切一切的障礙都會沒有了。只要我們搬到一個完美的環境去,什麼問題都會消失了。
耶誕日漸漸接近了,上人也提醒大家我們所期待的禮物,我們一天比一天快活,想著我們耶誕時就要有新玩具了。有一天,終於上人宣佈說他在某一天就會把禮物給我們。到了給禮物的那一晚,佛教講堂裡擠滿了人,每一個人都到齊了,期待著上人宣佈我們可以搬到鄉下,一處十全十美適合過冥想生活的地方。那晚上人照常講經,英文翻譯完畢之後,上人又講了一些,接著又是英文翻譯,上人還是不提鄉下寺廟的事。大家都有點著急,上人合掌開始念迴向功德偈,忽然停下來說:「哦……。」原來上人忘了今天是該給我們禮物的日子,我們鬆了一口氣,我們的苦惱終於要結束了。
上人接著說:「今天我要給你們每一個人兩個漂亮的手書卷軸。這份珍貴的禮物,你們永遠不可以放棄。」上人說的不是廟,但也還不錯,至少也是一份別緻而又有價值的東西。上人又接著說:「第一個卷軸上寫『生』字,第二個卷軸上寫著『死』字,你們把這兩個字掛在眉梢上,一邊一個字,所以時時刻刻你們都可以看到這兩幅卷軸,你們在今生就一定能證悟。」
我們都很驚訝。當然這都不錯,但是上人是不是和我們開玩笑,上人一定還有東西要給我們。上人笑了,看著大眾好像又要講話的樣子。很明顯地剛才給的不是主要的禮物,大的禮物還在後頭。上人接著說:「假如你們要日夜坐單,那一定得有個地方才行,得有個禪堂。」對了,我們都心想:現在真正的禮物要來了!我們等了幾個月,終於等到了一個鄉下地方。「要坐禪,你們一定得有個禪堂,所以我給你們一個禪堂。」對了,一定是了!我們都這樣忖量著。
上人又說了:「這四方,我給你們做禪堂的支柱,天空就是屋頂,大地就是你們的坐墊。」上人笑著說,好像打開了一盒最美味的巧克力糖,給我們每一個人盒裡最好的一顆。上人又說:「你們有了話頭,也有了坐禪的地方,現在用功去罷!」上人又閃著那令人沒法模仿的笑容,雙手合十,開始唱迴向功德偈;我們都還在震驚狀態中尚未甦醒。禪幽默是一回事,但這椿事不是開玩笑的。
晚間講經完畢,各人想著心事,有的人覺得這椿事是個禪玩笑,目的在解除我們的執著;有的人則很失望。每個人對這樣的震驚和失望,都有自己的應對之道,這椿事也就過去了。幾個月之後,我們添置了座落在第十五街一七三一號的地方,改建成一處修行的地方,成立了金山寺。
這椿事我後來想了很多次,也漸漸地瞭解到那天上人所給我們的那份珍貴禮物。我花了二十多年時間才開始懂得那份禮物的意思。可是那意義還是像當初打開那盒想像中的巧克力糖那麼新鮮。如果我們立志以身修行的話,那時時刻刻、處處事事,都是修行的機會。如果我們能認得出的話,其實任何時間都是入法界的機會。
因為一件禮物能與人分享則更有意義,所以我將這件事講出來。那些當時不在場的人,我現在將上人的禮物轉給你們,希望你們會比我明白得更多。
第二椿事,我常記得的是我和恆謙、恆授去北加州、奧立岡州,及愛達荷州看房地產的時候。我們開的是一輛旅行車,沿途有時露營,有時就睡在車裡,到處看地,想找一處鄉下地方蓋廟。最後我們終於找到一處地方,恆謙電話告知上人,上人也覺得蠻理想。於是上人就來和我們過幾天,一塊兒到處看看。
一天早上,我們在愛達荷州北邊停下準備用齋。上人就和往常出門的慣例一樣,幾乎什麼都不吃,除了吃根香蕉或一樣別的什麼水果。我那時學習一坐食,在時針指向十二點以前不站起來,所以我一坐下來吃,就一定要吃個夠。恆謙和恆授二個人對吃東西沒有什麼大興趣,就離開我們吃飯的地方,走到一處溪邊打水漂,也好在長途開車之後休息休息。
我和上人坐在一塊木頭上,他吃著香蕉,我則什麼都吃。上人看著恆謙和恆授在用石子打水漂玩,就問我他們在幹什麼?我講給上人聽了,並且解釋怎麼玩法。上人又問我,他們倆玩得好不好,我也告訴上人。然後上人說:「你為什麼不過去和你的朋友一塊兒呢?」上人聽起來好像一個父親,恐怕他的孩子被排擠在外。我回說該吃飯的時候,我就吃飯;我說:「我知道哪個重要。」上人轉過頭來,眼裡閃著愉悅的光采說:「哦,你知道哪個重要,果護知道什麼事重要。」上人笑著不斷重複這句話,上人把香蕉吃完,走到恆謙及恆授那兒宣佈說:「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們,很重要的。果護知道什麼事是要緊的,果護知道什麼事是要緊的。」
我坐在那兒吃著中飯,對自己很滿意,因為我知道哪椿事是要緊的。吃飯的時候就該吃飯,我不會浪費時間去玩。我吃的時候,上人站在恆謙和恆授旁邊,看著他們打水漂玩。上人看了一會兒,就走到旁邊幾尺遠的地方,仔細地查看地面,然後撿起一塊不規則形狀的石頭,至少幾磅重,走到溪邊拋入溪水中。石塊沉入水,再也不見蹤影。恆謙、恆守望著水中的漣漪散開,上人則直視著他們,他們也轉視上人。三個人就那麼站著互相看,然後一起笑起來,漫步回到我還在吃飯的地方。上人起勁地告訴他們倆,我怎麼樣地知道什麼事是重要的。恆謙和恆授也吃了午齋,我吃完了,也走到溪邊打水漂玩,漂得很漂亮。一旦我把要緊的事做完了,次要的事我也能做得很漂亮。
從那以後,每次我們看地的時候,上人會很認真地問我對那片地的意見,並說:「果護知道什麼是要緊的。」後來我們去金山寺的時候,有好幾次,當我們討論問題時,上人總會對大家宣佈,有事應該來問我,因為「果護知道什麼是要緊的」。經過一陣子,最後這個教誡才中止,生活才恢復正常。
我為這椿事想了許多次,在上人的教誨中,顯出了對眾生的慈悲。他知道我們每個人都有自認為最要緊的事,不論是自我重視,或是吃東西,或是打水漂玩,以便從辛勤的工作中鬆弛一下。上人總是應量施教。當時我認為真正重要的事,不是我的自制力,而是認知到上人對我們行的是個別教導。最要緊的是能認識什麼教導是針對我個人的,什麼是針對其他人的,不能搞混了。也不要把上人針對我們的教導拿去要求別人;更不要把上人給別人的教誨,拿來做自己努力的目標。上人這樣的教誨,也是有生動深遠的慈悲及菩提心;我逐漸體會到,這也是我們時刻想效法的。
常在我腦海中縈迴多年的第三椿事,是在我們改造第十五街那座金山寺時。這幢建築物原是一家陳舊的床墊工廠,積著多年的塵垢,我們徹底清掃了一番。但是有一個問題始終不能解決,就是那些磚牆;因為這幢建築物蓋得便宜,磚頭也鬆,尤其是磚塊間的水泥也剝落了。雖然這幢建築物還不會倒塌,但是每往牆上刷一下,都會剝落許多磚縫中的水泥。這個問題若不解決,那根本就沒辦法保持室內乾淨。
恆謙告訴了上人,上人馬上就有解決之道。上人要了一個桶子、一些水泥、一些水,和一把舊掃帚。上人教我們調了一些很稀的水泥,然後他拿起舊掃帚,浸入稀水泥中,然後再抹在磚牆上。上人又試了幾次,有時用多點水泥,有時用不同的技巧,又換了幾支不同的舊掃帚,最後上人宣佈試驗成功。上人小心地教我們根據他定的水泥和水的比例混合稀水泥,用他選定的舊掃帚,然後照他示範的方法塗到牆上去。
我們大家分組工作,不一會兒,因為水泥太稀,就沿牆流了下來,這樣子下去,看樣子一輩子也塗不完牆。所以有人就想出一個好方法,就是將水泥調厚一點,就不會流下來。的確水泥厚一點,不但容易塗上去,而且也塗得比較快。進度比我們所擔心的要快,我們又發現新的掃帚一次可以載多點水泥,使工作進度更快,美國的萬能術又解了我們的難。
過了一會兒,上人來察看我們做得怎樣了,他看了一眼就炸開了,他說:「真笨,笨得可以,不是這樣的。」我們爭辯地說著我們改良後的方法怎麼樣地好,可是上人一再重複地說:「真笨!真笨!」果不其然,我們用稀水泥、舊掃帚塗的地方,乾了之後,成為薄薄的一層外殼,經過好幾年都不落。用厚水泥、新掃帚塗的地方,乾了之後,成為厚厚的碎片,很容易剝落。最後我們還得將這些厚水泥片全剝落下來,重新再塗一層。真是欲速則不達,結果一無所獲,浪費了更多的人力、物力。
上人對塗牆的技巧不是要點所在,我也不敢確定上人以前是不是用過這個技巧。要點在於上人對這件工作的明確認識,上人看清楚問題的癥結,確實知道得用多少材料才能解決問題,然後不多不少就用恰當的份量把問題給解決了。上人指明了得用什麼修行技巧。這種能看清真實情況,然後教人用最有效的方法修行的這種能力;能認知到底該怎麼做,該用什麼適當的器具,上人教導的核心就是在怎樣運用這些。我用了大半生的時間,學這門課,然後運用到我的工作上。
我用上人教的這些簡單的課來修行,認識到只有一椿大事──生死。又任何時刻,任何地方都是解決生死大事的時刻及地方。自己用自己的功,不在他人用功處用功,這才是我們該做的。凡夫不能瞭解聖人對自己的心行,更不會瞭解聖人對他人的心行。最後一點,是修行的各種工具,只有在人認清各人自己問題的所在時,才能選擇恰當的工具發揮其作用。心志的集中及覺知,才是證得了生死的方法。
上面敘述的是我與上人間的三個經歷,希望能對他人有益,因我由這三次經驗蒙益甚多。如果當時有其他人在場而對當時的情形記得比我清楚,那我要為自己的一知半解向大家道歉,並請糾正。我已盡我所記得的真實地敘述出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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